什么是江南韵味?
杏花春雨的江南,曾是无数中国文人的精神故乡。“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江南文化,则以其超越功利的审美气质与诗性精神,蕴藉和催生了历代文人无穷的想象空间和巨大的创造潜能。在工业文明迅速发展、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我们再次领略江南的人文气息,品读这一方山水间千年不绝的韵味,不啻是一次精神世界的回乡之旅。
荷尔德林曾经说过:“人,诗意地栖息于大地之上。”江南在中国历史上,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个地域概念,而更应理解为一种文化概念。这片诗意的土地,以其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接纳了无数疲惫的灵魂。
江南文化的发展,得益于它政治、经济地位的提升。公元四世纪,晋室南渡,在南京建立政权。此后,宋、齐、梁、陈依次更迭,统治江南达272年之久。这一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南北分治,大大推动了江南地区的开发。五代时期,吴、吴越、南唐相继在江南割据,江南地区日益繁荣。特别是公元十二世纪,靖康之变后,宋室南渡,定都临安,全国的经济重心转移到南方。据史书记载:“今之沃壤,莫如吴、越、闽、蜀”,“国家根本,仰给东南”。江南已完全拥有与北方抗衡的实力。
然而,历代定都江南的朝廷,似乎无一例外地,缺乏统一中国的魄力和雄心。金戈铁马的英雄气概,在秦淮烟水姑苏画廊西湖山色间,消磨殆尽。即便是汹涌如斯的钱江潮,也只能激起文人墨客的几声赞叹,却激不起统治者的半分豪情。于是,“偏安江左”,就成为中国史册中一个无可奈何却又顺理成章的词汇。
军事上的孱弱苍白,反倒成就了江南地区的安宁,使其不至像中原那样赤地千里、战火纷飞。与此同时,江南文化从不同方面展现出盎然的生机:诗词歌赋、音乐美术、宗教哲学……可以毫不费力地举出一大串中国文化史上熠熠闪光的名字:萧衍、沈约、萧统、王羲之、谢灵运、谢朓、庾信、江淹、李煜、范仲淹、王安石、陆游、唐寅、文徵明、顾炎武、钱谦益、龚贤、李渔、袁枚以及唐宋以来大批的诗人词人,其中包括文治武功的君王,名位隆显的重臣,落魄江湖的世族,孤独寂寞的太子,长歌当哭的后主,历经世变的遗民,告老还乡的罢相,钻营仕途的考生,寄情青楼的名士,息影林泉的隐士,怀古伤今的吟者等等。每个人都以其特有的灵性,在江南尽情挥洒不羁的才华,同时也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留下江南的丽影,留下自身的生命烙印。
江南无疑是美的。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南梁丘迟在《与陈伯之书》中,看似闲情的一笔。据说叛降北魏的陈伯之,面对字里行间的故国风光,骤然思乡,很快率众归梁。“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白居易的词句至今脍炙人口,而《忆江南》这一词牌也千古流传。“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这是刘禹锡在金陵徘徊。“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杜牧在扬州游览。“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是苏轼在西湖泛舟。“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又是韦庄的赞叹了。杏花春雨的江南是这般绮丽,激发了文人无限的想象空间;而文人的生花妙笔,又使江南的自然风光更添姿色。无怪乎金主完颜亮读到柳永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后,便欲兴师南下,“立马吴山”了。
不独完颜亮,富饶美丽的江南,曾吸引无数塞北首领垂涎的目光。胡人的铁骑,多少次越过长江,企图用刀与剑、血与火,征服这方土地。然而,游牧民族的戾气,反被汉文化的博大精深包容。可以说,每一次游牧民族的南向牧马,汉文明的衣冠南渡,都是对江南的一次开发、拓展和提升,也是对江南这个概念的锤炼。正是在这一次次的锤炼中,江南长大了,成熟了,它的形象越来越鲜明了。
然而,不可否认,这种形象,并不完全是江南真实的样子,而是人们希望江南应该有的形象。“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孜孜不倦地编织的一个梦。江南二字,经过了历代文人墨客的苦心经营、情感浸润,更多地成了一种人文概念。
其实江南的概念体现了一种终极追求:乌托邦情结。这种情结,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当中原的厚重底蕴无法满足人们的渴望时,江南,就成了中国人心目中理想的栖居地,世外桃源。
如今,当物质与功利成为一些人追逐的目标时,我们再次想到了江南。在这方神奇的土地上潜伏隐跃的不是别的,正是历史,正是诗意的灵魂。唯有重新拾起这深藏于吴风楚韵中的文化碎片,才不至于在工业文明的喧嚣中失语;也只有踏上回归江南之旅,才能让我们体会到神州大地对华夏子孙的脉脉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