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霖状元答卷原文?
臣对: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学者义取匡时,故贞士有尽忠竭愚之志。昔汉文帝除诽谤之法,而后贾山、贾谊争致其忠谠之谟;武帝崇尚儒术、诏举贤良,而后董仲舒、严安、徐乐之徒群集于阙下;宋仁宗复制举诸科,除越职言事之禁,而后苏轼、苏辙对策极言时政阙失。其于任官治兵主要,裕财正俗之方,类能指陈利害,上广人主聪听,下系四海安危,非仅在词章之末也。夫殷忱所仪启圣、多难所以兴邦,势有必然,理无或爽。钦惟皇帝陛下践阼以来,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三十年矣,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固时制宜之道或有未尽欤。
乃者临轩试士,冀得嘉谟,举察吏、治军、理财、励士诸大政,进臣等于廷而策之。臣愚陋何能与此,顾自幼学以来,亦尝究心于治忽之原,考求于中外之故,怀欲陈之而未有路。兹承大对,谕旨勉以直言无隐,何敢饰辞颂美,而不竭其款款之愚。
伏读《制策》有曰:君人之道予育为心,而因求简贤辅治之法,此诚安民之急务也。臣惟民间疾苦惟守令知之最真,故欲平治天下,必自重守令始。昔汉以六条察二千石,而以察令之权寄之于守,此与今制用意相同。然汉代循良之吏后先相望,而今治效不古若者,岂非粉饰欺蔽之习有所未除乎?欲杜粉饰欺蔽之习,在通上下之情。长官勤求民隐不敢自尊,则属吏清慎自持不敢作伪,自然之理也。
且夫今之守令,其任较前世为尤重,其事较古时为更繁,何也?世局日变,万政待兴。举凡学堂、警察、交涉、工艺诸政,皆非不学之人所能董理。将欲任以繁剧,必先扩其见闻,是在长官加意陶成,俾咸具溥通之知识,而后委之以任而不惑,责之以事而不迷,纲举目张不劳而理。今各省虽设馆课吏,多属具文,岁月一试,不过较文字之工而已,政绩何由而成,循声何由而著耶?
汉制县邑丞尉多以本郡人为之,利弊其所夙悉,故治效易彰,此周官遗意,其法似可仿行。果能博采公论,慎选贤绅,于治必有裨补,不必过为疑也。皇上澄清吏治,必先通上下之情,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一也。《制策》又以三代之制寓兵于农,因详究历代兵制之得失。
臣谨案:井田沟洫之法废,遂专用征兵。汉高祖设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常以秋后讲肄,课试各随其地之所宜;唐初置府兵,中叶以后专用征兵;宋韩琦之议养兵。苏轼之言定军制练军,实皆深切著明。今日环球列邦多以尚武立国,知兵之选遍于士,夫体育之规基诸童稚。夫兵凶战危自古为戒,故孔予以军旅未学辞卫灵公,诚以穷兵不已终至于乱。左氏亦言;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
然自有国家以来,必不可一日去兵,此非第羽翼爪牙之说也,如人身然,血肉既具,必有气力以贯注之,而后足以发挥其精神,以生存于万类竞争之世。人身之气力不足,则血肉有雍滞溃败之忧,而精神亦无所附丽,是以由唐虞三代以至于宋明,数千年来无不以兵制为急务,乃世之论者动是古而非今,辄谓人民岁输数千万之资财以养此坐食骄惰之兵,固不如古者寓兵于农之善,不知天下之事皆日趋于变况,以今日群雄角逐战术之变幻、器械之精利,虽日召其兵而教练之,犹未必胜人,而谓集氓隶于行间,驱之以临战阵,庸有幸乎?然则,兵者固必教之于平时而又精且多,然后可并立于群雄之间,所谓气力充而精神焕矣。皇上整军经武,士卒知学为先,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二也。
《制策》又曰:《周礼》太宰以九式均节用,而因求节流之法。臣谨案:职内掌邦之赋入,职岁掌邦之赋出。此即近世各国所谓豫算、决算也。昔苏轼之策理财,谓天下之费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曾巩之议经费,谓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约者必本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皆扼要之论。然臣谓理财,于今日节流不如开源之尤要,盖自通商以来,利源外溢,虽百计节省而无救于贫。开源之道在振兴实业,中国神皋沃壤幅员纵横寥廓,且地处温带之下,百物皆宜,则当讲求农事。人民四百兆善耐劳苦,而且心思聪敏。中外交通以后,闽粤濒海之人类能仿造洋货,果其加意提倡,不难日出新制,则宜振兴工艺。欧西以商业之胜哀为国力之强弱,轮帆交错以争海外利权。中国商业不兴,漏卮日巨,欲图抵制之道,则宜扩充商务,如此则野无旷土,市无游民,精华日呈,然后利权可挽。皇上慎乃俭德,而尤必广辟利源,此不得不国时制宜者三也。
《制策》又以士习之邪正视乎教育之得失,因欲范围多士,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此今日学界之要图也。臣惟古者司徒修明理教,以选士、俊士、造士为任官之法。汉重明经,复设孝廉贤良诸科,其时贾、董之徒最称渊茂;东汉之士以节义相高,而不免清议标榜之病;唐初文字最盛,中叶而后干进者至有求知己与温卷之名,而士习大坏;宋世名儒辈出,各有师承,至于崇廉耻、敦气节,流风所被,迄有明而未—衰。虽其人能自树立,亦以教学相勉,师道立而善人多也,夫大道载于六经,而伦理先乎百行。今日浮荡之士,未窥西学已先有毁裂名教之心。故欲正人心、端士习,必以明伦为先,欲明伦理必以尊经为首,此即国粹保存之义。皇上倡明文教,必以经学正其趋,此不得不因时制宜者四也。
凡此四者,皆保世之闳规,救对之要务。苟予曰法后王,董仲舒曰为政不调甚者更张,乃可为理。夫使时移势异,而犹拘守成法,此《吕氏春秋》所讥病变而药不变者也。自古有治人无治法,故孔子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臣尤伏愿皇上懋学修身,以为出治之原,然后用人行政,天下可以安坐而理也,故有汤、武而后有伊、吕之臣;有尧、舜而后有勋、华之业。
由是以课官而官无不职,以治兵而兵无不精,以理财而度支无匮乏之忧,以励学而士林作贞之气,则我国家亿万年有道之长基此矣。
臣未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