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思想及其文学在中国历史上的表现?
从文学发展自身说,唐文学的繁荣乃是魏晋南北朝文学发展的必然结果。中国文学发展到魏晋南北朝,它的艺术特质得到了充分的认识,它已经朝着独立成科的道路迅速发展。这主要表现在它逐步与学术分离,淡化它的政教之用的功利目的,自觉地追求审美。自内容言,重个人情怀的抒发,无论是表现玄理还是抒情,都是为了抒发个人情怀,发展到极端时,甚至由抒情走向娱乐。自形式言,辞采声律之美的追求,表现技巧的创新,创作过程的体认,包括对于想象、灵感、言意、形神的感知与把握,都已经有了惊人的进展。骈体文把散文美的形式推向极致,同时也暴露了它的弱点。诗歌的声律形式已具雏形,将要影响我国千馀年的一种新的诗歌体式已经呼之欲出。表现领域的扩大和表现技巧的丰富,促进了文章体裁(文类)的变化与扩展。原有的多种文体的写作目的与写作规范正在发生变化;新的文体不断出现。仅刘勰《文心雕龙》论及的文体就有81种,虽然其中包含有大量应用文体,并不属于文学的范围,但文学体裁的多样已是不争的事实。这些都说明,魏晋南北朝文学已经为我国文学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阶段作好了一切准备。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唐人迎来了一个诗的辉煌时代,吸取了骈文的成就,摒弃了它的弱点,进行了文体文风改革。从文学发展自身说,没有魏晋南北朝文学,就没有唐文学的繁荣。
唐文学的繁荣,表现在诗、文、小说、词的全面发展上。诗的发展最早,在唐文学中也占有最为重要的地位。当诗发展到它的高峰时,散文开始了它的文体文风改革。就文体文风改革的规模和影响说,前此还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可以与它相比。小说也开始走向繁荣。而当散文、小说、诗相继进入低潮时,诗的另一种体式──词,又登上文坛,焕发光彩。终有唐一代,几乎找不到一个文学沉寂的时期。
唐文学的繁荣,还表现在作者众多而大师辈出上。《全唐文》收作者3035人,《全唐诗》收作者二千二百馀人,据不完全统计,唐人小说今天可以找到的还有二百二三十种。唐代出现的杰出诗人数量之多,为我国诗歌史上所仅见。
唐代文学的最高成就是诗,它可以说是一代文学的标志。唐诗的发展存在着不同的段落。最初的90年左右,是唐诗繁荣到来的准备阶段。就表现领域说,逐渐从宫廷台阁走向关山与塞漠,作者也从宫廷官吏扩大到一般寒士;就情思格调说,北朝文学的清刚劲健之气与南朝文学的清新明媚相融合,走向既有风骨又开朗明丽的境界;就诗的形式说,在永明体的基础上,唐人做了两个工作,一是把四声二元化,一是解决了粘式律的问题,从律句律联到构成律篇,摆脱永明诗人种种病犯说的束缚,创造了一种既有程式约束又留有广阔创造空间的新体诗─ ─律诗。到了开元十五年前后,无论是情思格调、意境兴象,还是声律形式,都已经为唐诗繁荣的到来准备了充分的条件。继之而来的便是开元、天宝盛世唐诗的全面繁荣。这个时期,出现了山水田园诗人王维、孟浩然,把山水田园的静谧明秀的美表现得让人心驰神往。出现了边塞诗人高适、岑参,把边塞生活写得瑰奇壮伟、豪情慷慨。还有王晶龄、李颀、崔颢、王之涣等一大批名家。当然最重要的是伟大诗人李白,以其绝世才华,豪放飘逸的气质,把诗写得行云流水而又变幻莫测,情则滚滚滔滔,美如清水芙蓉。后人对此期唐诗,有许多的评论,概括的说就是骨气端翔,兴象玲珑,无工可见,无迹可求,而含蕴深厚,韵味无穷。
正当唐诗发展到它的高峰的时候,唐代社会也从它繁荣的顶峰走向动乱与衰败。天宝后期,社会矛盾激化,部分诗人开始写生民疾苦。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反于范阳,史称安史之乱。这场历时八年的战争席卷北方半个中国,经百馀年积累起来的社会繁荣毁于一旦。安史之乱成了唐代社会由盛而衰的分水岭,这一社会大变动,也引起了文学的变化。诗歌中开元、天宝盛世繁荣期那种兴象玲珑、骨气端翔的境界意味已逐渐淡化,理想色彩、浪漫情调也逐渐消退。代表这一时期的最伟大的诗人,就是诗圣杜甫。他直面这场历经八年的大战乱,以动地的歌吟,表现战火中的人间灾难、生民血泪。把强烈深沉的抒情融入叙事手法中,以叙事手法写时事,从题材到写法,都不同于盛唐诗了。这可以说是唐诗发展中的一种转变。此后大历诗人出来,因社会的衰败而心绪彷徨,诗中出现了寂寞情思,夕阳秋风,气骨顿衰。待到贞元元和年间,士人渴望中兴,与政治改革同时,诗坛上也出现了革新的风气。诗歌创作出现了又一个高潮。韩愈、孟郊、李贺等人,受到杜甫奇崛、散文化、炼字的影响,更加怪变,怪怪奇奇,甚至以丑为美,形成韩、孟诗派。白居易、元稹,还有张籍、王建,则从乐府民歌吸取养料,把诗写得通俗易懂,形成元、白诗派。这些中唐诗人在盛唐那样高的水平上,在盛极难继的局面中,以他们的革新精神和创新勇气,又开拓出一片诗歌的新天地。长庆以后,中兴成梦,士人生活走向平庸,心态内敛,感情也趋向细腻。诗歌创作进入一个新阶段。题材多狭窄,写法多苦吟。在这一片诗的退潮中,杜牧、李商隐突起,聚显光芒。特别是李商隐,以其善感灵心、细腻丰富的感情,用象征、暗示、非逻辑结构的手法,表现朦胧情思与朦胧境界,把诗歌表现心灵深层世界的能力推向了无与伦比的高峰,创造了唐诗最后的辉煌。
唐代文学的繁荣,除诗之外就是散文的成就。唐诗的发展变化,除元稹、白居易曾提出过讽谏说和主功利的诗歌主张之外,总的趋势,是朝着诗歌自身艺术物质的探讨、发挥与完善的方向发展的。不同时期的不同风貌,有社会生活的诱因,但表现方法、表现技巧的不同,不同艺术趣味的追求,则更多的是诗歌自身的原因。初唐律诗的逐步走向成熟,盛唐诗歌意境创造的完美,盛极难继之后中唐诗人的革新,晚唐李商隐对于诗歌表现技巧所能达到的神妙幽微境界的探讨,都出自诗歌自身发展的需要,并非出于政治功利的目的。但是散文的发展与诗的发展不同,它的新变,主要是出于政治功利的动机。
开元、天宝盛世诗已经完全褪尽南朝诗风的影响,达到艺术的顶峰,而散文的文体文风的有意识的改革才开始。唐初近百年间,奏疏章表虽已多有散体,但骈体仍占主要地位。天宝后期,李华、萧颖士、独孤及、梁肃、柳冕出来提倡古文,明确提出本乎道、以五经为源泉、重政教之用的主张。但他们重政教之用的主张,并未与当时的政治现实结合起来,而是带着空言明道的性质。到了韩愈、柳宗元出,提出文以明道,把文体文风改革与贞元、元和间的政治革新联系在一起,成为儒学复兴思潮的一部分,才形成巨大的声势,散体才取代骈体,占据文坛。这就是后人所称道的“古文运动”。
韩愈、柳宗元在散文文体文风改革上的成功,一是文以致用,从空言明道走向参预政治,参预现实生活,为散文的表现领域开出一片广阔天地。这就使它不仅在文体上,而且在文风上与六朝骈文区别开来。二是它虽言复古而实为创新。它不仅吸收秦汉各家散体文之所长,而且充分吸收六朝骈文的成就。“韩、柳文实乃寓骈于散,寓散于骈;方散方骈,方骈方散;即骈即散,即散即骈”。极大地丰富了散文的艺术表现技巧,把散文的创作推进到一个全新的阶段。
韩、柳之后,散体文的写作走向低潮。晚唐虽仍有皮日休、陆龟蒙、罗隐等人的犀利的杂文,但骈体又重新得到发展。这其中的原因甚为复杂。因古文的提倡与政治改革联系过于紧密,政治改革的失败,古文也便随之低落。又由于韩门弟子过于追求险怪,古文的写作路子越来越窄,这也阻碍了它的发展。
社会的发展变化,提供了新的文化土壤,新的读者群的出现有了新的需要;而文学自身的发展也提供了可能,于是出现了新的文体。唐代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和杂史杂传的基础上,诞生了传奇小说。佛教在民间广泛传播,布道化俗,出现了俗讲和变文。而由于燕乐的盛行,燕饮歌吹的需要,出现了一种新的诗歌体式──词。传奇、变文、词,是唐文学中的新体裁,是唐文学在文体上的新发展。
传奇小说的出现,从文体内部说,是六朝志怪和杂史杂传演变发展的产物;从基础说,则是现实生活中娱乐的需要。宴饮之馀、幕府之暇、途路无聊、友朋夜话,各征异说,共为戏谈,剧谈说话,成一时风气。加之俗讲、转变盛行的影响,遂使六朝已有的小说雏形充分发展,演变而为传奇。传奇小说异于六朝小说的地方,一是它的作意,就是鲁迅所说的“始有意为小说”。二是它一般有较为完整的情节结构。三是它有较为完整的人物塑造。唐传奇题材多样化;富于人生情趣;以史传笔法叙述虚构故事,既同于史传,又异于史传;散体文言,时插入诗赋,与散文的发展,与诗歌的发展,都有着微妙的联系。它与诗歌的发展不同步,唐诗的高峰在开元、天宝之际,此时传奇初兴。传奇的兴盛期在中唐,和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高潮差不多同步。它也和散体文一样,在晚唐逐渐衰落。唐传奇的出现,标志着我国文言小说作为一种文体的成熟。
唐代出现的又一影响深远的新文体是词。这一新文体的出现,主要因于娱乐的需要。词随燕乐起,选诗配乐、依调填辞,都为了歌唱。它最初来自民间,俗曲歌舞、酒令著辞,用于日常宴饮、歌楼伎馆。中唐以后,城市经济发展,词也得以迅速兴起,文人加入词作的行列。到了晚唐五代,词在西蜀和南唐得到高度繁荣。西蜀《花间》词人绮靡侧艳,视野不离男女情爱,目的无非欢娱消遣。南唐词人拓大了词的境界,转向内心缠绵情致的抒写。特别是南唐后主李煜,亡国之后的词作,把词这一善于表现绵邈情怀的文体,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它推向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唐代文学是我国封建社会上升到高峰并由高峰开始下降时期的产物。从总的风貌看,它更富于理想色彩,更抒情而不是更理性,更外向而不是更内敛。从文学自身的发展说,它是艺术经验充分积累之后的一次大繁荣,又为文学的进一步发展开拓出新的领域,为下一次的繁荣作了准备。唐诗吸收了它之前诗歌艺术的一切经验,更加发扬创造,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峰。唐诗是难以模仿,无法代替的。在唐代完成的律诗,成了我国后来诗歌发展的主要体式。唐代的伟大诗人如李白、杜甫,几乎成了我国诗歌的代名词。唐代散文的文体文风改革,为后来宋代的作家所发扬,深远地影响着我国后来散文的发展。唐传奇使我国的文言小说走向成熟,也在人情味、情节构造、人物塑造上影响着宋代的话本小说。晚唐五代词的成就,则是词这种重要文体在以后得以发展的很好的开端。